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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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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顧嘉年的手指還搭在門把手上, 被他修長冰涼的五指包著。

這一瞬間,房間裏的空氣開始凝滯,身前的人高出她一個頭,低著頭居高臨下看她。

他沒有任何動作, 只是笑。

——被動得像個任她采擷的無辜書生。

所以。

聊齋故事裏到底是怎麽寫的呢?

是狐貍勾引了書生。

還是狐貍落入了圈套?

顧嘉年腦袋裏暈暈乎乎的, 鼻尖全是專屬於他的氣息。

空氣裏聲色犬馬地在燃燒。

圈套就圈套吧, 他總不至於讓她一敗塗地。

無暇再想,顧嘉年咬著唇走上前一步,踮起腳勾住他脖頸, 將他拉著彎下腰, 一口吻住他喉結。

可她的動作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就那樣懶洋洋站在那兒, 不動聲色地任由她親吻著, 毫無反應,甚至都沒有伸手摟住她。

黑暗裏忽有光源。

顧嘉年睜開眼往下看,見他修長手指摁開手機屏幕,飛快在上面點動著。

他居然在這種時候?

玩手機?

他是……不想?

顧嘉年血液湧到頭頂, 心裏驟然有點發澀,眼眶也跟著紅了。

她停下唇齒間一廂情願的吻,垮下肩膀後退了兩步, 忽然感覺自己真的就像一只被冷淡書生拒絕的狐貍, 可憐兮兮的。

可下一瞬,那亮著光的手機被隨意擲進綿軟的地毯裏, 發出鈍悶的聲響。

鋪天蓋地的壓迫感來臨的剎那, 想要逃離的腰肢被猛然挽過,而後身不由己地被打橫抱起來。

他的聲音帶著桀驁又沈淪的笑。

如同放出了心裏的猛獸。

“跑什麽?”

直到天旋地轉,後背貼上柔軟的床品,眉眼落下密密麻麻又灼熱的吻時, 顧嘉年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身上的人卻早已反客為主,慢條斯理又信手拈來地操縱著她所有的感官與氣息。

還不忘穩住她。

“先忍一會兒,別急。”

“剛叫了配送,加了錢呢,很快就到了。”

“……”

原來他剛剛不是在玩手機,而是在買那個。

但是讓人配送也太羞恥了吧?她可不要去拿。

不對……

誰急了?她看起來很急嗎?

可她沒有一句話能夠說出口的。

所有的思緒全被滾燙的唇齒咬碎,如柳絮般紛紛揚揚,無法成形。

……

偌大的房間裏,玻璃窗開了一半,暖色紗簾被夜風卷起。

高樓外眺望出去,街兩旁望不到盡頭的路燈連成漆黑宇宙中的燦爛星河。更有萬家燈火,交相輝映。

這城市的夜亮如白晝。

就好像,黑暗只在這間房裏,藏在交疊的唇齒內,匿於柔軟的床單被褥中,隱在糾纏相扣的十指間。

空氣裏溫度驟升,是往日任何一次都難以企及的熱燙。

顧嘉年覺得自己似乎在某個界限徘徊,前一秒快要窒息,下一秒呼吸又被他掌控著與他同頻。

許久後,他漫不經心拆開拿到手的東西,而後將她手壓過頭頂,唇貼在她手腕跳動的脈搏上。

在最後一刻,所有動作卻頓住。

遲晏冰涼指尖撫上女孩顫動的眼睫,聲音蠱惑。

“嘉年,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最真實、也最陰暗的我。”

他又這樣叫她。

不是小朋友,不是小孩,不是小姑娘。

他在這場平等的情.事中途停下,叫她“嘉年”。

顧嘉年忽然想起曾經,在那個她痛不欲生的夜晚,覺得自己沒有未來,自甘腐朽的十八歲。

他把煙換成一杯苦澀的咖啡,聽她說完十年裏的血與淚,也曾經這麽喊過她。

——“嘉年,經過這麽多年,你已經是個有獨立思想的大人了。”

她喜歡聽他這麽叫她。

顧嘉年順從地睜開眼,黑暗中卻看不清他朗俊容顏,只能見到那雙瀲灩深邃的瞳眸,聽到他情意彌漫的喘息。

感受到,他最後一次克制自持的等待。

她沒說話,意亂神迷地伸手勾住他,繾綣地吻在他睫毛裏那顆蠱惑人心的紅痣上。

疼痛與占有欲來襲的剎那。

他紅著眼角,在她耳邊低低地說。

“嘉年。”

“謝謝你。”

謝謝你敲開我的門。

謝謝你喜歡我。

謝謝你一千多公裏之外的秋日來信。

謝謝你堅持不渝地來到我身邊。

更謝謝你,願意愛時光縫隙裏,如此卑劣的我。

*

元旦過後,顧嘉年在書屋裏兼職了幾周,攢了部分下學期的生活費,便回了雲陌。

安詳的村莊裏,各家各戶的門上都貼了春聯,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

年尾和年頭的交接,許多在外打工的游子也回了家,村子裏整日喜氣洋洋,鄰裏親戚們忙著互相串門,分享這一年的辛勞與碩果。

除夕的那天,顧嘉年接到了一通來自北霖的電話。

電話那頭,女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喊了聲“停停”,便欲言又止了。

顧嘉年沒吱聲,心平氣和地把電話交給了外婆,自顧自走了出去。

其實這半年裏,她的銀行賬戶偶爾會收到來自北霖的轉賬。

她按著不動,在元旦那天一次性給退回去了。

人生那麽長,往後的事不好說,但起碼此時此刻,她還不願意虛與委蛇,她還想做她自己。

除夕的夜晚,遲晏參加完青榆獎的頒獎典禮,回來陪他們守歲。

——《林中人》在連載完成後便陸陸續續獲得了許多文學獎項,上個月出版後更是當選今年的青榆獎得主。這個獎項甚至比之前的木華獎更難得。

因為木華獎針對的是青年作家,而青榆獎則不限年齡閱歷,同臺競爭的甚至是一些成名數十年、存在於教科書上的當代作家們。

廳堂燒著暖洋洋的爐火,一大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年夜飯。

遲晏風塵仆仆趕到,禮貌地自罰三杯。

外婆笑著向大家重新介紹了他:“這位是小遲,我們停停的男朋友。”

反應最激烈的竟然是兩個表弟,兩個小屁孩兒驚惶不安地瞪著眼睛瞄顧嘉年,無聲詢問她這個吸血鬼怎麽就成他們姐夫了。

只不過,這無聲的控訴在收到兩個厚厚的紅包之後,立馬變成了彩虹屁。

“停停姐,我覺得小遲哥哥真挺好的。”

“是啊,雖然說他之前是有點怪。但我後來想想,愛居家的男人多好啊,不會出去亂搞。”

“不曬太陽皮膚還白,不像陳鎖,成天在外面瘋跑,黑得跟個炭一樣。”

“……你才跟個炭一樣。不過停停姐,我覺得小遲哥哥一看就是有點心靈創傷,你要對他好一點,知道不?”

顧嘉年:“……”

小遲哥哥?

怎麽就哥哥了?

小小年紀就這樣沒骨氣的?

幾個長輩雖說有些詫異,但詫異過後,更多的是欣慰,越看他們倆越般配。

娘家人對待女婿,總是越看越滿意,遑論這女婿還長成這樣。

這身高、這樣貌,哪裏找的出來第二個。

更別說才華和人品。

在得知他也是晝大畢業,還是聲名赫然、獎項拿到手軟的知名作家之後,兩個舅舅的嘴簡直笑到要合不攏,輪番拉著他喝酒。

一杯剛下肚,那邊一杯又續上了。

遲晏來者不拒地喝著,臉上倒是看不出異樣,幾輪下來,直喝得大舅大著舌頭連連豎大拇指。

顧嘉年在旁邊仔細看了一會兒,才發現他臉色雖然沒變,可眼皮已經紅了大半。

他喝醉了。

——不知道是不是長了那顆痣的緣故,他這人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就是眼皮,簡直像個信號器。

顧嘉年走過去,擰著眉毛把二舅賊兮兮倒酒的手給擋住,鼓著臉頰道:“舅舅,你倆夠了啊,多大年紀了,兩個人對付一個,不光彩吧?”

“有……有什麽不光彩的?這還……還沒嫁過去就護上了?”

二舅口齒不清地說完,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眼看著兩個舅舅都被喝趴下了,顧嘉年總算松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遲晏的眼皮。

果然燙得很。

他挺直著脊背坐在長凳上,神色如常地看著她,可目光卻有些遲緩凝滯。

顧嘉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果然沒有反應。

她正要收回手,卻被他輕輕握住,五指強勢地穿插進來,本能地牽著她的手壓到唇邊。

顧嘉年眼皮一跳,連忙抽回手,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幾個小孩子在玩牌,外婆和舅媽她們在房間裏看春晚,還有一些來串門的親戚們坐在飯桌上聊天嗑瓜子。

她又轉過頭看著飯桌前的男人。

在人前一貫寡淡的眉眼,此刻彌漫著藏不住的微醺情意,明明醉得神志不清,手卻鍥而不舍地伸過來拽她的衣袖。

顧嘉年猝不及防下,被他一把拽到身邊,腰窩裏懟進來一顆熱乎乎的腦袋。

“……”

他到底還知不知道這是在哪裏啊?

這滿屋都是親戚,嗑瓜子的聲音不絕於耳,地上一大片散落的瓜子皮。

她瞥見有幾個姑婆在瞄他們,還捂著嘴低聲議論了幾句。

顧嘉年面皮發窘,硬著頭皮扯扯他衣角,低聲哄他:“走吧?送你回去睡覺。”

他的聲音悶悶的,說出來的話卻要嚇死人。

“嗯,回去、一起睡。”

“……”

顧嘉年連拖帶拽外加捂嘴地把人從外婆家院子裏扯出來,一路牽著他往山路上走。

他倒是配合,一言不發跟著她往外走。

青山裏,山路上落滿了殘枝敗葉,雪早已經化了,只有某些不見陽光的草垛裏還積著一些。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呼出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霜。

直到一步一步爬到山腰,走到熟悉的庭院門口,顧嘉年才駐足往山下看。

山腳下是星星點點的燈火,有山野間零散的屋頂,和漫山遍野青翠的竹林。

冷風裏帶來輕甜濕潤的植物香氣。

接近午夜的時候,各家陸陸續續點燃了鞭炮和煙花。

他們離得遠,聽不到劇烈聲響,只見璀璨的煙火照亮了半邊天。

不是什麽講究的品色,大紅大綠、形狀各異的火花,一個接一個炸徹蒼穹。

顧嘉年依稀記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一個人待在九中,連家都沒回。

那個除夕夜,她領了九中食堂給留校學生發的新年禮包,獨自一人在宿舍裏翻完了兩本書。

十二點鐘聲響起的時候,她往窗外看,北霖的市內連煙火都沒有,只有鋪天蓋地的雪。

那是座冷冰冰的城市,大雪裏埋葬著她最痛苦的十年。

可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顧嘉年側過頭,眼裏映著滿天閃耀的煙花:“餵,遲晏,你喝醉了嗎?”

他誠實地牽著她:“嗯。”

“那你都喝醉了,喪失了身體的掌控權,現在我說什麽你做什麽。”

“……好。”

顧嘉年嘴角翹起來,看著他言聽計從的乖順模樣。

朝他伸手。

“那你過來抱抱我。”

下一刻,漫天煙火消停的時候,她連人帶襖臃腫地被攏進一個滾燙的懷抱。

他的吻落在她唇邊、臉頰,醉醺醺又失望地咕噥:“……我都被你掌控了,怎麽就這麽點要求啊?”

顧嘉年紅著臉嘟囔:“……這只是第一個嘛。”

“我還沒說完呢,反正……你都得照做。”

*

時光在江南漫山遍野的梅雨中靜靜地消逝。

這年的春天。

晝山粉白色的杏花飄了大街小巷。

寬闊嶄新的階梯教室裏,遲晏穿著簡單的白衣黑褲坐在第一排正中,一身裝扮看起來與旁邊的大學生們一般無二。

他擱在桌下的手牽著身邊女孩的衣袖。

眼睛卻看著講臺上,經年未見的恩師。

教授的兩鬢比起幾年前白了一些,臉上溝壑似乎也多添了幾條。

精神卻還好,腰背也直。

竟然還穿著當年那件磨舊了的格紋洋西裝。

教授布置完這堂課的書單,珍重地從講臺上拿起一本不算嶄新的精裝書。

封面的書角因為時常翻折而卷起來一些。

他的視線從第一排淡淡地掠過,又移開。

然後面向著滿座的晝大中文系學子,這裏面有數不清的這個行業裏未來的棟梁。

教授的聲音一貫沈緩,卻毫不掩藏其中的驕傲、與有榮焉。

“這次的書單,幾乎都來自這本書的作者,硯池。憑借《大興安嶺的林中人》這部長篇小說,以及系列中短篇小說,他幾乎囊括了國內各大文學類獎項。”

“翻拍的電影上個月上映了,備受好評,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同學都看過。但或許你們不知道,硯池是你們的師兄,他是我帶過的最出色、最有天賦的學生,是晝大中文系培養出來的瑰寶,更是鐵骨錚錚、堅守信仰的文人。”

老教授說到這裏。

目光平緩地與在第一排正中、他闊別幾年的學生對視著。

“未來的求學路或許不會一帆風順,人生亦如此,這世上艱澀晦暗的現實往往與虛無縹緲的理想相違背。”

“可不論是仿徨過、做錯過、被生活和現實蹉跎過,我都希望有一天,你們能記起此時心中赤忱的抱負,哪怕走到絕路,也能有重頭再來的勇氣。”

“曾是昔年辛苦地,不將今日負初心。”

“這本書,我推薦你們每個人都去讀。”

“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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